第一节·穿堂风

【1】-【7】

原创男主 无原型

【1】

小王是个流量。

真的顶级的那种，出个绯闻微博服务器直接瘫一天一夜都修不好的那种。

小王很年轻，但是他更年轻气盛的时候一心一意热爱唱歌，那时候歌坛还没糊，小王考上了个音乐学院，可是读完四年本科出来，小王绝望的发现不仅歌坛糊了，连往年一直蓬勃发展的选秀节目都宛如绝地沙漠里根系终于找不到水源吸收的仙人掌，奄奄一息，死活吊着一口气，马上就要干涸了。

但是小王红了。

或许是因为他如同阿多尼斯般的美貌，或许是因为他独特的嗓音，或许是因为他坚持不懈的品质，也或许，命里带爆。

许多人觉得小王红的毫无道理，但是小王就是犹如游戏bug的存在，一路青云直上，红了三年，人气仍然在暴涨。

虽然小王依然非常热爱唱歌，并且努力坚持着，但是鉴于当下歌坛的糊逼状以及影视业蒸蒸日上的美好前景，小王总要给自己找一条合适的路，他为了理想，为了事业，为了更光辉美好的未来，去演戏了。

小王不是影视科班出身，这一路上在影视圈受了不少歧视。

大导不中意个人特质太强的流量，一般不找他演戏。

有导演看中他的人气想捞钱，送了剧本过来，看着是个好饼，电影放映前期也带着他全国各地跑路演，宣传噱头全是他，最后播出来，一百二十分钟的电影，小王只有三分钟镜头。

这都还算好的，大多的是自命清高没点本事又看不上非科班只有人气的流量的新生代导演，对自己心里没点逼数还把有人气的流量们一棍子打死，在好友圈里大骂流量跟他们的粉丝毁了这个圈子，小王惨遭连坐。

毕竟小王虽然对歌手梦忠心耿耿，但对于演戏，也是认真的。

不会演戏？我可以学啊。

天真的小王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后来演多了，也是熟能生巧，小王对演戏有点天赋，肯努力学，又长了一张漂亮的脸，很快在影视圈有了点名声，起码不会在网上被人大规模指名道姓的骂垃圾演技，观众的认可声也逐渐起来了。

小王在影视圈磕磕绊绊走了两年，送到他邮箱的剧本终于不再仅仅是注水捞钱片、玛丽苏偶像片、虽然投资巨大然而一看就扑的烂片儿。

在粉丝的众望所归中，小王接了个各界人士都认可的好饼。

一部文艺片。

电影导演是个新生代，姓森，众人称其为森导。

三十出头，长相清秀，业务能力高，可谓青年才俊。

森导差不多也是在小王红的时候闯出名堂的，当年他拍了一部名为《穿堂风》的文艺片，森导那时候刚大学毕业没几年，那是他导的第一部电影，竟然红了，口碑爆棚不说，后来连斩四个奖项，连着男女大小主演都红了，至今《穿堂风》的票房都稳稳的挂在国内历史以来文艺片排行前三没下来过。

后来导的片子，也是一部接一部的精品，基本没有被嘲到地心的，可以说新生代导演里，他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

森导也是个传奇人物。

他人年轻，脾气也大，甚至比一些快养老的资历深厚的导演脾气还大。

无论你是什么明星，粉丝多也好，拿奖无数也好，来了我的片场，我提什么，就必须听我的。

森导这人看上去有点妄自菲薄，但是也是建立于正确的基础上，有疑义的要求他绝不提，演员心平气和跟他提建议，也会虚心接受。

他脾气暴躁出了名的，同样的戏拍了太多场他耐心讲了之后演员要是还迟迟领会不了，那得，管你是谁，哪怕天王老子也得挨他劈头盖脸一顿骂，他说这不是脑子那块的问题，这是态度问题。

森导拍了这么多年戏，见过大大小小的演员没有五千也有三千，亲身经历过他暴脾气的也不少，但私底下也不会嚼舌根，毕竟森导口里的为你好是真的为你好，也没人会当面跟他抬杠的。

森导唯一一次吃瘪是有一年投资方塞了个带资进组的女演员进来，那女演员不仅一个月就来一礼拜，还仗着自己是投资人，把他指定的戏改的面目全非，森导气的差点甩手不干，最后制片方跟女演员好说歹说又改了些剧本，森导才被劝回来，但是森导至今仍觉得那部电影是他这些年导的戏里面仅有的败笔。

森导一向看不上流量。

无论拍什么，能避开这些演技差又“脑残”粉丝多的非科班明星就避开，比起知名鲜肉他更爱找没点名声的素人。

人在圈内，早就听过小王名声，但没了解过，倒是常在网上看见小王那些似是而非的花边新闻，不知真假，心里却自然而然不由自主的有种嫌弃，至于跟小王的这次合作，也是无奈之举。

他实在喜欢这个改编的剧本，无奈投资方指名道姓的要小王演男主角。千万次商量以后，森导终于妥协了。

 

【2】

森导以为在剧组讲戏是跟小王第一次见面。

其实不是，森导不记得小王，小王却把森导记得清楚。一年多前某个酒会上，森导作为特别来宾上台讲了几句话，森导不苟言笑，一点都不像个年轻人，给小王留下了深刻印象。

小王久仰森导大名，早就听闻他对演员的苛刻，见面的时候心里隐隐有些犯怵。

森导跟小王见了面，森导那天心情看着不是很好，两条眉毛向眉心靠拢，本来就不显和善的脸更是冷若冰霜。

小王恭恭敬敬的跟森导打了招呼，伸手出去握手，森导都没低头，看他一眼伸出手虚虚握了一下又飞快的松开了。没多说一句话，就招呼剧组大伙坐好开会。小王敏锐的察觉到什么东西，但没多想，只以为森导不喜欢跟人过多接触。

小王仔细研读了剧本，作为男主角他戏份不少，自然以为导演会跟他讲很多，也做好了认真听讲的准备，坐得笔直，像个小学生。然而他怎么都没想到那天森导就跟他说了十句话，不多不少，刚好十句，还是小王主动请教的。

其余时候森导就把就坐在对面的小王当空气一样，视若无睹。

会后，小王抱着剧本出门，心事重重。

执行经济问他怎么了。

小王犹豫了一会，望向自家经纪人，一脸茫然。

“我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经济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以示否认。

小王揣着一肚子的疑问和不安回了酒店，与此同时在保姆车上的森导被人提醒才醒悟过来自己刚才有多失态。

森导脾气是暴躁了点，也心直口快，为人处世的道理却从没忘过，跟人再怎么不对头也不至于跟人摆脸色，一句话都不搭腔。哪怕跟当年那个极品女演员刚见面也不至于这样，森导身边的人也是头回见森导把喜恶这么明目张胆的写在脸上。

车开到半路，森导迷糊糊的脑袋才冷静下来。却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森导看见小王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是个花瓶。

小王生的眉清目秀，细皮嫩肉，比照片上还要好看。无论是乍一眼瞧还是多看几眼，都像从小没经历过什么事儿，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孩子。

没经历过事的，没受过伤的，没受过感情挫折的，能演好戏吗？就简单打个比方，你见过花瓶能演好戏的吗？

人都说漂亮长相是加分项，到了森导这里，小王的漂亮脸蛋让森导对他本来就不好的印象又打了个对折。

森导翻着满意的让他落泪的剧本，气得牙根痒痒，只想。

这极品投资方，挑的什么人进来，存心毁电影么？

 

【3】

无论森导对小王什么态度，这戏该拍还是得拍。

小王怕自己现场再记词被严苛导演看了会惹对方生气，前一夜就把第二天要拍的场背的透透的，早上前几场戏剧情容易一些，最多的一次也就cut了六遍，在森导快要发飙的前一场完美拦截了他的怒火。

几次重拍问题也大多处在女主演身上，小王同学兢兢业业，一直看着森导脸色行事，生怕哪里演不好被骂个狗血喷头。

然而小王认真的太完美，一直看他不爽的森导没能找出他的茬。

虽说森导脸色看着随时要发飙，好歹平平安安熬过了一早上，下午的小王却没这么幸运了。

还没开机，小王坐在椅子上埋头看剧本，助理走过来就告诉他个不幸消息。

森导要拍飞页，把剧情里第一个高潮拍了。

主演全懵了，拍飞页不是什么稀奇事，刚进组就拍飞页的真没见过几个，演员这边还在融入剧本，过来就要人演出生离死别撕心裂肺，对于年轻演员实在是个不小的挑战。

导演有令，谁又敢不从。

小王跟对戏的演员硬着头皮上了，奈何两个人刚认识，默契能有四分之一就不错了，牵牵强强演了两场，实在找不到感觉，歪着一边嘴角对导演无奈的笑，森导也看不下去了。

剧本一摔，面色铁青。

“我说，你们学过演戏吗？学过演戏吗！你们自己看看演的什么玩意儿？”

森导骂人的时候扯着嗓子，看上去像是要吃人。

几个演员大气不敢出一声，剧组其他人似乎见惯了这幅场面，默默干着自己的事，场记在旁边慢悠悠的喝茶。

女演员捏着衣角，企图为自己辩解些什么，为难的出了声：“导演，主要是这个飞页，我们应付不来……”

“飞页怎么了？你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没让你演过片段？什么意思啊，还想让我给你们排练时间吗？你当我是你们大学老师吗？啊？”

“这是演戏，要是上战场呢？人敌人把刀往你前面一戳你跟人家讲不应该这样应该慢慢来让我准备一下？”

“你这个想法早被敌人捅死了！”森导炮语连珠，说什么话都不带喘气，机器都快被他声波震垮了。

 “导演，不怪她，是我……”没进入状态。小王看那女演员被骂的快哭了，想开口替她解围。

话说了一半，森导突然转过头正对着他的脸，小王下半句被他打断，吞进了肚子里。

“你？哦，还有你，你要是不诚心演戏打哪来的就给我回哪去，我们剧组不缺比你会演戏爱演戏的人。”森导像是刚注意到还有小王这个人，语气不像对着女演员那么重，轻描淡写的，眸光淡淡的看了他一会，又把头转了过去。

“我们花钱找演员，你们倒好，来剧组享清福了？随便什么招呼一下，以为观众什么都吃？屎都往肚子里咽？这演的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吗？”

小王被他一句话说的怔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低下头咬着嘴唇，手指无意识的缠着自己衣角的那条线头，越想越不对味。

从讲戏那几天的刻意无视到这天不像责骂更像是对局外人的冷冷嘲讽，他能感受到这个导演对他说不出理由的排斥。

这偏见从何而来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森导根本没把他当成一个演员。

他扪心自问，虽然没在专业院校上过课，但是来剧组前去找了专业老师培训，演的这几场戏也尽心尽力，剧本他仔细背了，人物形象也仔细琢磨，剧情也努力的一幕幕捋顺。

比起前几年的一窍不通到剧组都会觉得不好意思，他自以为起码现在的他有资格被称为一个演员，哪怕还只是入门级的，起码不至于被人认为是个门外汉。但是都这样了，还是得不到认可吗。

森导骂的口干舌燥，似乎是终于骂累了，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今天不拍了！你们给我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早上还是拍飞页，是不是这场戏我不知道，自己琢磨去吧。”

小王咬了咬牙，忍着心里边的难受情绪对森导抱歉的鞠了一躬，声音哑哑的快速说了一句：“森导，真的不好意思。”

说完快速转身走了，旁边的助理赶紧跟了上去。

森导在他转身前抬头的时候迅速捕捉到他泛红的眼眶，禁不住愣了一下。

男生眼睛里雾气朦胧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喂……”森导下意识开口想喊住他，反应过来又立马压低了声音，怕对方真停下来。

心灵这么脆弱的吗？被骂一句就要哭唧唧？

他揉了揉鼻尖，这么多年来头一回反省自己是不是说的太过分了。但旋即戏拍不好的愤怒又淹没了他。

谁叫他演不好戏？活该！

哪怕心底有个声音默默地吐槽，我觉得他演的挺好的啊，也挺认真的。

 

【4】

第一天风波过去的很快，剧组工作人员都没放在心上，几个主演看样子也没有对森导的话耿耿于怀，只有小王自己知道他有多介怀森导对他的看法。

想证明自己，哪怕不是科班出身，也可以是个好演员。

小王每天在剧组收了工，回去以后就一个人对着镜子磨剧本，一直磨到深夜。

后来大家拍戏状态都好多了，虽说森导该怎么骂人还怎么骂人，大家可能是习惯了，他说些什么难听话都听一耳就过了，不往心里去，有时候还笑嘻嘻的跟他开玩笑，不过都被森导疾言厉色的怼了回来。

戏拍了三个礼拜。

森导骂人次数大大减少，剧组一片其乐融融。

这天有两条比较重要的戏过不去，但是森导心情好，放演员们午休，回来接着拍。他们酒店来回要二十分钟，午休也没多长时间，大家都就地放个折叠椅躺了睡觉。

森导嗜咖啡成命，夏天尤甚，端了一杯小助理买来的冰摩卡掀了盖大口往下灌，喝了一半又扣上盖子放到一边，落了座翻剧本，瞅到一个细节，小王似乎没注意到，一直遗漏，他想了一会，拿起冰摩卡就着管子吸了两口，摸摸下巴，琢磨着去找他跟他讲一下戏。

这么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发现自己对小王真是误解大了。

小王这人跟他想象中一点不一样，一点都不飞扬跋扈，甚至连点架子都没有，也不是他想象中的花瓶，人演戏踏踏实实、认认真真的，什么苦都不喊。森导又头一回因为自己的鲁莽对待后悔了，想跟他因为之前的事道个歉，也不是找不到机会，就是拉不下脸，他这人傲惯了，对着国际巨星都能保持自己风骨，实在拉不下脸跟个流量明星说些对不起我错了之类的话，这事儿就一直耽搁了。

森导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去找小王讲戏。

满剧组喊了几声，没人应，小王工作人员也不知道他在哪。森导找了半天，剧组都快翻遍了，叹了口气，打算先解决自己个人生理问题再去找他。

森导走到了西门的厕所附近，本以为这里厕所没什么人来，结果他远远的就听见厕所内传来的小声嘟囔。

他又走近了几步，那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远耳熟，又不像在打电话，森导皱了皱眉，想谁大中午在厕所瞎说什么呢，就要推门进去，手搁在门板上，又猛地停住了。

他听出那是小王的声音，又听了两句，终于反应过来小王字正腔圆的在念台词，那台词还有点耳熟……正是下午要拍的其中一场的台词！

森导没想到午休时间小王还会躲在这练习，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又想起第一天小王红了的眼眶，先前的歉意混着一些复杂的情绪渐渐上浮。

当初怎么都不该那么说他的，他想。

森导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进去，傻站在厕所门口站了半小时听小王练戏，眼看午休时间都过去一半了，见小王还没休息的打算，终于喊了一嗓子。

“有人在里面吗？”

厕所里面声音戛然而止。

森导隔着门板都能想象到他一脸局促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立马收了笑意，告知性提醒了一句。

“我进去了。”

小王站在洗手台前面，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试探的问：“森，森导？”

森导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明知故问：“你在这干嘛呢。”

“我洗个手。”小王瞧他没发现自己在干嘛，偷偷松了一口气，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冲他伸出一双湿漉漉的手。

森导视线扫过他的手，本来是随随便便的一眼，然而他的目光不易察觉的在小王手掌心多停留了一眼。

上面贴了两个创口贴，旁边还有没被遮住的红肿。

森导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噢，洗完了吗？洗完了去歇会吧，下午拍起来就没空歇了。”

自己都没发现这句话带上几分关心。

也没提讲戏的事。

小王受宠若惊狂点头，像只啄米的小鸡仔：“嗯，谢谢森导。”

说完又像只活奔乱跳的小兔一样窜出去了。

森导看着他背影渐渐消失在视线里，又没急着解手，出门点了根烟。烟雾缭绕间，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5】

森导回去以后却没见到小王，他没再急着找，抓到了小王的贴身助理。

助理不敢怠慢，从旁边倒了一杯温水给森导，森导接了没喝，又放在一边，云淡风轻的，就像随口闲聊的问起：“你家孩子的手怎么了？”

“啊？”助理茫然，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森导看他一眼：“啊什么啊，问你呢，我看他手上贴了俩创口贴，旁边还肿了。”

“我，我不知道啊。”助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他没告诉我……”

“森导，实话跟您讲，他一直这样，有什么小伤不会跟我们讲。”助理越讲越小声，似乎也发现自己有点失职。

森导点点头：“我知道了，待会要是还早，让他过来找我，我给他讲戏。”

助理应了一声，森导回去找别的演员了。

但是那戏最终都没讲成。

小王让坠落的摄影灯给砸了，剧组一片兵荒马乱，跟天塌了似的。消息传的飞快，小王受伤的消息立马在网上传了个遍，连着谣言一起扩散舆论。

那摄影灯本来该砸在森导身上，森导那时候正站在底下跟人打电话，大型摄影灯突然笔直坠落，理应劈头盖脸的砸他身上，消失了近一个午休的小王那时候又突然出现了，看着那摄影灯坠下来，想都没想就扑了过去，用后背替森导结结实实的挨了那一下，灯架被带着掉了下来，砸到了小王前额上边一点，森导用仅存的一点没有离魂的理智把那厚重的灯架掀翻在地，甩在碎了一地的玻璃堆上。

粘稠温热的液体滴到他脸上。

森导脑子空白了整整一分钟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几乎魂飞魄散，听到自己胸腔里惊吓过度猛烈的心跳，清楚感觉到伏在他身上小王温热的体温。

小王晕倒了，他不知道小王伤的怎么样不敢轻易动他，维持着那个姿势摸了一把脸，满手淋漓的血，森导视线在乱成一锅粥的剧组晃了一圈，低声吼道：“愣着干什么！叫救护车！”

 

幸亏小王伤的不重，做了X光以后确定没有伤到骨头，衣服做了很好的防护罩没让玻璃碎片造成二次伤害，最后确诊除了皮外伤之外只有一点轻度脑症荡，要卧床半个多月。

期间来了很多人探望他，小王在圈里人缘好，有点交情的都来医院走了一圈。森导这段日子在拍别的演员的单场次，收了工就来医院，他进了病房注意到窗户大开，正午的阳光偷偷溜进来要往小王身上扑腾，森导轻手轻脚的走过去把窗帘拉了，靠着病房的白墙垂眼看着病床上把自己塞在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苍白的脸的小王，若有所思。

他想起那天小王翕乎的睫毛，像蝴蝶一样，他伸出手就能碰到。那只五彩凤尾蝶翅膀上的金粉还落到他脸上了，湿漉漉，又黏糊糊，带着人类最亲昵的温度。

 

森导不会关心人，连少有的关心都是凶巴巴的模样，小王醒来那天遭他骂人似的说了一通。

“你傻的吗？那玩意儿要砸我就砸我！你往我身上扑什么！”

小王的脸没带妆，他唇色本来就浅，更显苍白，他卧在床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抿着唇什么都不说，活脱脱一朵娇弱的小白花。

旁边有人拉拉森导衣袖，小心翼翼：“森导，森导，小王这刚醒，您声音小点……”

森导脸色缓和了些，不由得放轻了声：“我被砸了还有其他人在，你在这躺着了剧组怎么办？耽误拍摄进程。”

剧组里的人头回听见森导这么温柔的关怀，见鬼一样面面相觑，唏嘘不已，心道这果然是美色当道的世界。

“我很快就好了！我马上就可以回剧组！”小王却像突然被戳中软肋，软塌塌的身子挣扎着就要爬起来，差点摔倒，一旁的人上前手忙脚乱的扶住他，森导的脸色又肉眼可见的阴沉下去。

只有他自己知道惹他生气的是自己，他算是知道小王最在意的是什么了，最在意演戏，最在意会不会耽搁别人，最怕他说他耽误演戏，你不是演员这种话，最不在意自己要付出多少。森导刚一开口就后悔了，想撕烂自己一张贱的要死的嘴。

“你可以，你可以个屁！给我好好躺半个月别的什么都不要想。”

森导电话又响，众人看向他，森导一眼一眼瞪回去，捞出手机去走廊。

“嗯。不严重……换人？你再说一遍？”

“不可能换人。哪怕拍摄周期延长两个月我也不换人。你有没有新欢我不管，侯总，当初是你死乞白赖要这个男主角，现在又要换，你耍我玩呢？”

“何况我们这都拍了快一个月了，侯总，重拍可比延长周期需要资金多。”

“赶工？你以为我是神仙还是畜生？”

“资金资金，这一个月资金我他妈替你垫了行了吧！”

森导吼了这一声，干净利落的挂了手机。

“傻逼玩意儿。”森导低声骂了句。

理应医院病房隔音效果是不错的，但怎么好的隔音都挡不住森导的大嗓门，病房里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众人看着小王笑，森导哪怕不说大家也明白他的袒护。

小王抿着唇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心情也好了许多。

 

森导靠着墙的这个角度能把小王精致漂亮的鼻梁看个清楚，那天是他头回以那么近的距离看小王。

他发现，小王……确实长得挺好看的。

病床上的小王转了个身，森导猛地回神，惊醒过来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小王其实已经醒了，他知道病房里有人，但是不知道是谁，没敢立马醒，越演越难受，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他转了个身，打算“醒“了，却听见对方一句。

“喂，之前的事……对不起了。“

森导的声音？

小王把刚开了一条缝的眼睛，又闭上了。

“我嘴巴贱惯了，也就你傻兮兮往心里去。”

什么情况？森导以为他睡着了在真情实感的道歉？小王惊了。他从来没见过森导对谁道歉。可是为什么要对着睡着的他道歉？下嘴唇有点痒，小王下意识舔了下嘴唇。

森导声音停了一下，小王一动不敢动，过了会他才接着说。

“我第一次见到被我说一句就要哭唧唧的男演员……”他似乎觉得有点好笑，哼了一声。

小王实在不能忍受有人造谣他哭，装不下去了，睁开眼睛抢着争辩了一句：“我那天没哭。”

“……”

“你什么时候醒的？”森导咬牙切齿。

“我没醒！森导您继续！”小王又把眼睛闭上装死。

森导又羞又恼，摔门走了。

小王在被子里偷笑。

森导还挺可爱的。

 

【6】

森导最后也没能遂了侯总的愿换人，还让侯总出了延长的拍摄周期的钱。

小王回组以后森导的脾气莫名收敛了很多，骂人声音都小了八分贝，众人把小王当作救星。什么时候森导声嘶力竭骂人了就把小王搬过去，森导准熄火了。

小王也不明白为什么森导改了暴脾气，别人说四舍五入你救了森导一条命，森导这人最记得情义。小王笑笑说大概吧。

要是小王在，森导准是云开见日出，和颜悦色虽然不多，也不会一直板着个脸。

森导一直挂记着小王手上的伤，这天一场夜戏结束，有人撺掇着大家伙去撸串，小王一个人坐在边上，森导终于摆脱了拼命灌他酒的场务，拎着一罐啤酒蹭到小王边上。

森导常年喝酒应酬，喝了三罐啤酒还格外清醒，单纯觉得有点撑，烧烤摊的椅子是长条凳，小王坐在一边一角，森导理所当然的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森导突然过来，把小王吓了一跳，就要给他挪座，被森导按住了。

森导喊他大名。

小王正襟危坐，森导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松一点。其实森导就比他大几岁，但是相处的时候小王老觉得森导已经步入中年了，或许是导演的特质吧。

“拍戏累吗？”

小王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实诚的摇头。喜欢的事，就不累。

森导笑了，粲然如光：“你是个好演员。”

小王没忍住脸上的高兴，但随即心里一怵，整个人跟着紧张了起来，捏着手里的雪碧罐，弱弱喊他：“森导……“

“嗯？“森导喝着啤酒眸光四处转，抬头看远处的灯火通明的摩天大楼，想起了什么。

“你不会还想要换人吧？”小王琢磨着。

“什么？什么换人？”森导皱了皱眉。

小王实话实说：“您突然这么夸我，感觉不太对劲。”

森导气急，装模做样要打他脑袋，到了头顶只是使劲揉了揉：“你的脑子呢！我和和气气跟你讲话还不乐意了是吧？”

小王拨了拨刘海，感到不好意思，听导演夸他实在受宠若惊。

“上次你的手，怎么回事。”森导用眼神示意他的一只手，创口贴早被拿掉了，光线暗，看不出他手什么情况。

小王装作没听到，眼神瞟到对面，看有人招手，得了救兵，立马转移话题：“啊？森导，旭副让您过去呢。”

“让他滚犊子，你别瞎扯，问你话呢。”森导喝完了啤酒就想摸烟，考虑到旁边的小朋友，摸到裤子口袋的手又伸回来了。

小王只好讲实话，半点不添油加醋。

“那天滚地上的时候有碎石子扎进去了……不严重！”尾音结束的极快，生怕对方不相信，他急急忙忙又补了一句。

“手伸过来，我看看。”森导冲他的手抬抬下巴。

“没事，已经好全了。”小王本来还想把手藏后面，上面留了两条不深不浅的疤，森导抓了他手就往靠近路灯光线的地方拉。

小王只好把手摊开，森导皱着眉看了会。

路灯暖黄色的光在初夏洒了一地，一撮光线汇聚在森导头顶上，点亮了些什么，小王垂着眼悄悄看他，见对方要抬起头，又迅速的眨了两下眼睛偏过头去。

“疼么？”森导没多干什么，松了手又问。

“森导……您喝多啦？”今晚森导哪里都不对劲，小王满腹狐疑，试探着问。

森导终于给他气笑了，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小王的脑门：“放屁。”

小王见他还要弹，急忙缩起脑袋往旁边躲，急哄哄的喊：“您一个知名导演，说话文雅一点吧。”

森导嗤笑一声，不以为意。

“什么知名导演，人家外边喜欢这么说你也跟着附和。”

“不是。”小王认真的摇摇头，“不是附和。”

“我特喜欢您拍的片。”

森导挑了下眉毛，清俊的脸一半被阴影吞没，他还是没忍住，掏出烟盒塞了根烟在嘴里，却没点：“说说，喜欢什么。”

小王看上去有点兴奋，连着眼睛都变得亮晶晶的：“《穿堂风》，我看了十遍！影院里五遍网上五遍，真的太好看了，片尾我也很喜欢。影片原声碟也买了。”

森导咬着烟屁股，他看出来小王不是故意讨好他，眸光里不自觉带上些笑意。

小王似乎陷入了对那部片子的回忆里。

“我还会唱呢。你是我二八年华，花朝月夕……你是光风霁月……你是穿堂而过的山风……”他轻轻哼起来，嗓音清澈。

森导怔住，微微有些惊讶，这些年过去，他自己都快把歌词跟旋律忘了个干净。

他扔了烟，静静看着他，像看着当年前的自己。

 

【7】

    接下来的日子电影拍得格外顺利，被常跟森导组的工作人员喜称是森导发脾气骂人最少的组，众人无语，不知道该不该为此感到高兴。

戏拍到最后几场，森导却离了组，他去三亚参加全国导演研讨会去了，说不定连杀青宴都赶不回来。

拍完最后一场就能结束了，全剧组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里，工作都格外有劲只有小王一个人心不在焉，频频失误，不知道在想什么，副导是个脾气温和的中年男人，摆摆手让大家歇会，他把小王叫到一旁想跟他聊聊。

副导还没说话，小王一脸愁容的开了口。

“旭导，森导真的不回来了吗？

副导这下知道怎么回事了，笑道：“怎么着，想那个臭脾气了，我不好吗？还是你怀念你们森导那臭骂了？”

小王没说话。

副导善解人意的递给他一杯水：“愁什么呢，到时候宣传期森导还要带你跑路演，用不着这么惦记。”

他知道到时候宣传期还会再见，心里就是过不去，他这人对特定日期有种仪式感，觉得杀青宴大家都得在才好，何况森导是主导演，不聚齐了老觉得心里空落落。

副导拍拍他肩膀，很有耐心。

 “这都最后一场了啊，你看看大家一个个红光满面的，你收点心，拍完给他打个电话，给他撒个娇，说不定就飞回来了。”副导开玩笑想逗逗他，没想到小王脸皮实在薄，当下就红了脸，耳根子都被红色润了，连声敷衍着应好。

 

结果到了杀青宴那天，森导真没回来。

小王当天给他打了电话，森导没接，回了个微信说还在开会，起码要开到晚上八九点了，赶不回来，让他们不用等他，自己该怎么乐怎么乐。

小王盯着那条微信心里怎么都不是味，但也无可奈何。他活动排的紧锣密鼓的，第二天在北京有个广告要拍，晚上十点的飞机就得走了。

小王不知滋味的跟剧组里的同事们吃了饭，偷偷一个人爬上了天台吹风。

几天前下了戏，森导叫住他跟他聊天，迎着三十几层楼的夏风，那风猛烈，差点刮的小王不知东西。

天气已经热起来，小王还是裹着长袖不脱，夏天的晚上，被风一吹竟也稍微有点萧瑟。

森导问他：“拍完这部戏干什么去？”

“唔……准备下半年的专辑跟巡演。”

小王怕他没明白，补充道：“我唱歌出身。”

“我知道。”森导点点头。

两个人正对着风吹了半天没找话题，小王被吹的眼睛眯起来，都快迎风流泪，想起个事。

“森导，我最近看了个新闻。”

森导看向他，示意他接着说。

“您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问这个干嘛？”这话题来得突然又没头没脑，森导偏头，有点疑惑。

“喏。”小王掏出手机把昨晚看见的新闻调出来，送到森导面前。

森导随便看了一眼，都没看清女主角是谁，就说：“假的。”

“我天天泡剧组，哪来的闲工夫谈恋爱，有些人连我隐婚生子都编出来了。”

小王还在琢磨，森导那边又云淡风轻补了一句。

“我是个Gay。”

不知真假。

小王脸色一变，不说话了。

 “怎么，怕了？跟你开玩笑的。毛头孩子，什么八卦都来打听。”

森导凑近他，脸上有点促狭的意味，小王意识到自己被逗了，一时找不到话说，轻轻推了他一把。

森导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凝神看着他。

“我看你总像没长大。”

“不知世故。”

他叹了口气，尾音在风里消散了，小王没听清他最后一句话说的是什么。

 

森导这人向来没什么情趣，老被组里小姑娘在暗地里骂直男，也是头一回给人搞惊喜，虽然小王没跟他说，但是副导在微信上跟他讲有个小朋友惦记你回来杀青宴呢，森导想了想，就搞了这么个惊喜，大变活人。

他本来没打算回去杀青宴，开完会回去最早也要九点，他觉得急急忙忙的有失风度，定的第二天的机票，想到小王可能会闷闷不乐，还是让助理改签了。森导下了会，立马赶飞机去了，一路上坐车坐飞机又坐车，到酒店还是九点半了。

森导舟车劳顿，在车上睡着了，还是被人叫醒的。

他打了个哈欠下了车，找到杀青宴订的楼层，刚出电梯就听见大厅里热热闹闹的，森导得意的认为自己是个浪漫的男人，没摘帽子，偷偷溜进会场，满场找小王。

找了十分钟，没找到，森导眉毛皱起来了，立马把帽子摘了想问，旁边坐着的一个姑娘先发现了他。

嚷起来：“森导？！”

这下满会场都发现他了。

森导推开冲着他来的那些酒杯，对众人皮笑肉不笑的扯了下嘴角，问平时跟小王交往多的一个工作人员。

“小王呢？” 

“他明天有工作，八点多就去机场了。”

森导觉得自己白跑了一趟。

丢下满场对他虎视眈眈想灌他酒的人，回去睡觉了。

小王在飞机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没看见一堆人给他发的微信。